夏桑田

── 你，是天使嗎？ 不然為何從天而降？

    還是死神呢？  不然為何擁有黑色羽翼？

  

      在寂靜的夜晚，某個尖塔上，縱身一跳，一對黑色的翅膀張開，順著氣流的抬升，我翱翔在廣闊的夜空中。

     感受著風從耳畔呼嘯而過，撥亂我的劉海，但卻不阻擋視線。我鳥瞰整個世界，俯視這座城市，沒人注意到我的存在，但我並不在意。在漫漫長夜裡四處遊走，這是只屬於我的天空，只屬於我的夜晚。

     直到，飛過那棟雕著十字架的白色建築物，我看見一雙渴求的眼神，像是盼望著什麼似的，從那透如薄霧的紗，穿越好似監牢的醫院，直直深入我的靈魂，彷彿一條無形的繩索，將我綑綁。此時，我的眼中只剩她一人...

     第二晚，我不由自主向那棟醫院飛去，尋求著那令我著迷的身影。但當我看見窗邊清晰的人影，我嚇了一跳，那女孩正對著我笑，彷彿發現等待已久的希望。

     一抹陰影落在窗外的台階上，正好擋住了淡淡的月光。

     我倆正對著彼此，眼神相會。

     我知道，我再也無法離開那雙清澄的眼眸了。

     夕陽淡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夜晚的降臨。我有種雀躍的心情，因為從那天起，我每晚都到她的病房報到，剛開始只是從窗外遠遠的看，但她親切的微笑讓我想和她多親近一點，所以後來也會窩在病房的角落陪伴她。

     我站在窗外，張望著四周，並等待。

     純白的外牆、高聳的十字架、白色的病房、護士，在這裡好像所有色彩都被洗滌一番，只留下冰冷的白色。床邊帶著口罩的護士正忙著幫她打點滴、照料她，拿走枯萎的花朵，護士和她聊上幾句時，她笑的很開心，我很少看到她有訪客，啊，只有一次，她的家人來到，但臉上掛著哀傷、毫無希望的表情，離開時，她望著他們的背影，愣了好久。

     護士把一切打點好後就離開了，一切都暗淡下來，寂靜無聲，微光照著她的側臉，她的表情顯得有些落寞，又剩她一個人了。

     我掀起窗簾，踏入那扇從不上鎖的窗，她回過頭來，臉上浮現驚喜的笑容。

     她是唯一看得見我的人。

     我倚在牆邊，看著她的每個舉動。她常會在睡前看書，把自己埋沒在另一個世界，有時輕笑，有時眼眶泛淚，還有些時候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瞄向我。每個晚上，她都會對著原本掛在胸前的十字架虔誠地禱告，但我不明白，祈求上帝有什麼用？祂真的會聽見你的希望嗎？

     她看起來蒼白又虛弱，即使入睡後，也常常咳嗽醒來，止不住的聲音會讓醫生匆忙過來，有時我還看到血。

     但今晚她似乎睡的很安穩，微捲的長髮散落在枕頭上，臉上的表情很放鬆，彷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。此時的她，像極了優雅的天使，我一直凝視著她的睡容，捨不得眨眼。寧靜的氛圍在整個房間漫開，美麗的夜色哼著一首無聲的搖籃曲，哄著她入睡。

     我非常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時間，只要在一旁看著她，站上一整晚也不覺得累。

     只是...這樣的夜晚不多了...我可以看見，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消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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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那晚我再度來到她的病房外，窗子是關的，她的身邊多了閃爍的儀器和管子，嗶嗶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，我使勁一推，才發現窗戶上鎖了。我看向她，她的雙眼緊閉，臉上痛苦神情中還帶點悲傷，呼吸時而急促，時而微弱，象徵死亡的黑暗正侵蝕著她...

     不會吧！我睜大雙眼，手抵著玻璃，想再看清楚一點。我第一次感覺到這種激動的情緒。

     她快死了嗎？    

     明天...或許今晚就...

     我開始猛烈的敲打玻璃，讓我進去呀！讓我再見妳一面！拜託...我想再好好看看妳...

     突然，她睜開了雙眼，轉過頭來。

     泛著淚光的眼裡有著與我相同的渴望，我知道，此刻，我們對彼此的心意是一樣的。

     她蹣跚的爬下床，向我走來，每一步都是那樣吃力，她露出虛弱的笑容，將這扇窗緩緩拉開。

     黑色羽毛飛散一地。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距離。

     我將她削弱的身軀擁抱在懷，再也不願放開這溫暖。她咽唔的哭聲在耳畔，緊抓著我的雙手顫抖著，衣襟被她的淚水浸濕。

   「...帶我去看看..這個世界好嗎？」最後一次...

     她抬起的臉上滑過一滴淚，眼中充滿著不捨和留戀。我伸手，輕輕拂去那滴淚，然後移上她有些冰涼的唇，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，我俯身向她靠近，輕柔地吻上她的唇。真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...我們心意相通...的這一刻。

     我用毛毯裹住她，接著打橫抱起，她雙手還住我的脖子，雙頰有些微紅地低頭，我將頭輕抵她的額頭：「準備好了嗎？」

   「恩！」她回給我一個甜甜的笑容，那是我看過最美的笑容了。

   「那就起飛囉！」我抱著她走出落地窗緣，迎向寒冷的夜風，展翅。

     這天，是我們第一次交談，卻也是...最後一次。

    窗邊的紗簾隨風飛起，只留下一根黑色羽毛飄向床鋪，在這純白之中顯得突兀，而插在瓶中的花正巧落下最後一片花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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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「好美...」她望著這片美麗夜景，輕輕嘆息。街上人們的歡笑聲和生命力都讓她露出羨慕的神情。

     她更加靠近我的胸膛。

  「冷嗎？」

     她搖頭，朝我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 我抱緊了她，接著緩緩起飛，到一些我常去的地方，把我所知道的美好都與她分享。看著五光十色的摩天輪，她有些疲憊地半瞇著眼，夜風吹的她胸前的十字架鈴鈴作響。怕她著涼，我把毛毯裹緊，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。

     我輕巧地降落，生怕吵醒她。但我將她抱上床時，她的睫毛顫了一下，伸出手來，像是要確定我還在不在，摸到我的臉那刻，滿足的笑了。

     我覆上她捂在臉上的手，愛憐的親吻。

     她將那條十字架取下，有些顫抖的為我戴上。我知道，她想告訴我，她會一直在這裡。

     我坐上床去，環抱著她，讓她在我的懷裡安心入睡。不知過了多久，我的手臂一直沒有鬆開，怕她就此消失。

     直到...她的身軀逐漸冰冷，我再也無法溫暖她。

     直到...再也聽不到她的心跳...

     一股溫熱從我的眼中滑落，滴在她雪白的臉龐，像是她也流下一滴淚珠。

     我只能抱緊她...

     ...直到...黎明到來...

     我在她的額上烙上一吻。

    看著她美麗的容顏。

   ─── 晚安，我的天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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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溫柔的陽光從紗簾透了進來，壟罩著那躺在床上的少女。她臉上有著安詳的睡容，雙手優雅的交疊在一起，身體四周擺滿了花瓣，像極了降落凡間的天使。

     看到這幕的人都為之動容，久久不忍移動她。

     如尖塔般的十字雕刻上頭站著一道黑影。

     那個男人背後有著一雙翅膀，烏黑的羽翼微微開展。

    ─── 我是一個擁有黑色羽毛的天使，但對於這個世界，只能觀看，不能干預。

     他盯著遠方，任憑風擾亂烏黑的髮絲。

    ─── 我不能帶走任何靈魂，也不知她的去向。

     那雙翅膀大大展開，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，他的眼神轉為堅定，然後輕輕閉上眼，舉起項鍊上的十字架，親吻。

    ─── 但我可以...在無盡的時空中尋找！

     那道黑影瞬間俯衝下來，再衝向上空，最後消失在天際。